作文一个文学专业的博士,相比于其他专业,我们倒是有个好处,那就是文艺作品的评价一定是要放在纵(文学史)横(当下)两个轴线上进行评价的。而这就不可避免的要涉及到文学史、文化史、社会思潮等等内容。
对于文学专业的学生来说,“迷惘的一代”、“垮掉的一代”等等名词肯定都不陌生。而无论是“迷惘的一代”还是其他群体,其主角都是年轻人。
就历史而言,年轻人的迷惘其实是一件好事。因为只有在选择和思维足够多元化的时候,才有迷惘的可能。如果社会的思潮是单一的,年轻人除了在预定的路线上前行,不可能走其他的路线,那么迷惘是肯定不会迷惘的,但这也未见得是什么好事。
(资料图)
就中国自己而言,其实自从改革开放以后,中国年轻人就变得越来越迷惘。开头说了,做文学史研究,尤其是当代文学史研究,了解社会思潮是必须的。在1980年,《中国青年报》曾经刊发过一篇文章,标题是《人生的路啊,为什么越走越窄?》。
这里的作者潘晓,真实身份是当时的两位大学生。按理说,1980年的大学生,那是大名鼎鼎的“老三届”,是绝对意义上的天之骄子。但在当时的环境下,他们却也不免迷惘,认为人生的路越走越窄:
我自己知道,我想写东西不是为了什么给人民做贡献,什么为了四化。我是为了自我,为了自我个性的需要。我不甘心社会把我看成一个无足轻重的人,我要用我的作品来表明我的存在。我拼命地抓住这惟一的精神支柱,就像在要把我吞没的大海里死死抓住一叶小舟。
我体会到这样一个道理:任何人,不管是生存还是创造,都是主观为自我,客观为别人。就像太阳发光,首先是自己生存运动的必然现象,照耀万物,不过是它派生的一种客观意义而已。所以我想,只要每一个人都尽量去提高自我存在的价值,那么整个人类社会的向前发展也就成为必然的了。这大概是人的规律,也是生物进化的某种规律——是任何专横的说教都不能淹没、不能哄骗的规律!
按说,一个人有了事业,就会感到充实、快乐、有力量。可我却不是这样,好像我在受苦,在挣扎,在自己折磨自己。我处处想表现出自己是强者,可自知内里是脆弱的;我工资很低,还要买大量的书和稿纸,这使我不得不几角钱几分钱地去算计……我有时会突然想到,我干嘛非要搞什么事业,苦熬自己呢?我也是一个人,我也应该有一个温暖幸福的小家庭,去做一个贤惠的妻子、慈爱的母亲。再说,我真能写出什么来吗?就算是写出来了,几张纸片就能搅动生活,影响社会?我根本不相信。
有人说,时代在前进,可我触不到它有力的臂膀;也有人说,世上有一种宽广的、伟大的事业,可我不知道它在哪里。人生的路呵,怎么越走越窄,可我一个人已经很累了呀,仿佛只要松出一口气,就意味着彻底灭亡。真的,我偷偷地去看过天主教堂的礼拜,我曾冒出过削发为尼的念头,甚至,我想到过死……心里真是乱极了,矛盾极了。
如果我们把这篇文章里一些具有时代性的词语剔除掉(比如“四化”这种),那么你会发现在那个所谓的大学生有“时代红利”的年代,那时的大学生迷惘的程度和事情与今天并没有区别。
这篇文章刊发之后,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刷屏”了、成了“爆款”,引发了非常热烈的社会讨论。此事一度被称为“潘晓事件”。
我完全知道在如今的网络舆论之下,顺着年轻人骂几句当代社会如何如何,然后再说一说这些孩子真的生不逢时、没有吃上时代红利云云,是能够狠狠地掐一波流量的。但是,如果我一边在写美国“迷惘的一代”,一边又说当代中国大学生的迷惘是中国独有,那我无疑是会精神分裂的。
如果我们要从社会的发展来看待年轻人的变化,那么年轻人的迷惘,其实可以追溯到现代教育制度的诞生。在《童年的消逝》里,波兹曼将印刷出和学校的出现,视为“童年”诞生的一个前提。也就是说,在现代社会以前,儿童只是没有长大的成人,除了极少数人之外,大多数人从小就要开始跟随父母或其他人学习耕种、手工业等等的技艺,儿童与成人之间是没有隔膜的。而到了现代教育制度,尤其是义务教育普及之后,儿童需要经历七八年到十几年、二十多年不等的学校教育,才可能进入社会。而且,在学校接受教育的时间占据了儿童成长的绝大不分时间,这意味着大多数儿童在工作之前与社会世界上是隔绝的。
如此一来,对于学生来说,在进入社会后一定会面临身份转换的问题,并且需要开始脱离学校的评价标准和生活方式,而用社会的那一套逻辑来要求自己。很显然,能顺利完成这个身份转换的只是极少数,大多数人都必然会面临一个长时间的迷惘期。
在这个意义上讲,所谓的“迷惘”与国家其实关系不大。任何普及了现代教育制度的国家,青年人的迷惘都是一个普遍现象。这一点,如果你对阅读一些社会学、人类学方面的著作没兴趣,可以试着看一看一些国外的以年轻人为主角的文艺作品,就知道我所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中国的古话说“四十不惑”,这话在今天其实也已经不完全成立。因为现代人接触社会的时间,其实比古人晚了七八年甚至十年以上,且还需要经历身份转换。如今,很多四十岁以上的人,也挺“惑”的,所以也才有“中年危机”。
如同那篇文章里写到的,“有人说,时代在前进,可我触不到它有力的臂膀;也有人说,世上有一种宽广的、伟大的事业,可我不知道它在哪里。人生的路呵,怎么越走越窄,可我一个人已经很累了呀,仿佛只要松出一口气,就意味着彻底灭亡”。我想,在任何时代,这都是年轻人共有的想法。
之前,我看到毒舌电影有一个点评当下青春电影的视频,其中说到一句话,我深有感触。他说,现在很多青春题材的电影所犯的最大错误,是在用中年人的视角在看待年轻人。在中年人看来,年轻是好的,是活力、勇气的象征,但是在年轻人眼里,他们却无时无刻不生活在他们并不喜欢的规训之中——就如同《麦田里的守望者》所写的那样。在这个角度上说,只要社会的规训依然存在,那么在年龄上,年轻人就将始终处于被规训的位置。而在被规训的前提下,寻找意义、突破自我将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如果一定要给中国当代的年轻人找一个更“迷惘”的理由,我想可能跟社会发展阶段有关。我上个月看一个某清华毕业生的视频,他说了一个段子式的话——她说,一个人到清华读四年书,最后全班翻书的频率都会趋于一致,但如果他到北大读四年书,那每个人的翻书频率都会不一样。这虽然是个段子,但也有一定道理。因为清华作为工科强校,在教学和生活中,工科所强调的就是纪律、组织、服从,而作为综合院校且文科占比较大的北大,显然更“散漫”。
当下,中国理工科专业的招生人数是文科的四五倍以上,大学专业中70%都是理工类专业。而作为一个发展阶段的工业国家,我们对于工程师和相关技术人才的需求也非常大。那么,在理工类毕业生占比如此庞大的情况下,接受了更多规训的理工类毕业生,在面临身份转换的时候,出现迷惘的概率自然也更大。
毕竟,就现实而言,我之前也说过很多次,工科类专业的学生最大的问题就在于绝大多数人选择专业看的都只是“热门”与否以及就业“钱”途,而不在乎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这个专业。所以,就会出现每隔几年,只要热门行业一变,考生就会一窝蜂转报新的热门专业的情况。某种意义上,这跟一些农民看市场上什么挣钱就种什么,等好不容易种出来,却发现东西不值钱了只能赔本卖的情况是一样的。
当然,这也不是说“规训”就一无是处。对于一个组织而言,没有系统性的规训,是无法完成高效整合的。但对于个人而言,意识到规训的存在并且具备适度的抵抗和思考,才是让自己避免被其带入迷惘的不可或缺的手段。
我们可以期待未来的经济变好,期待找工作更容易,这都没有任何问题。但是,“方向感”之类的东西,是经济救不了的。它植根于现代的生活体系之中,是现代生产与生活方式在娘胎里就带来的问题。所以,你才会发现,100年前的美国年轻人迷惘,50年前的美国年轻人迷惘,今天的美国年轻人还迷惘。
如果要从文学的角度来理解年轻人的迷惘,其实是有很多切入点的。很多人可能知道的海明威、菲茨杰拉德等,在文学史上都被归于“迷惘的一代”的代表作家,《太阳照常升起》、《了不起的盖茨比》等则被视为“迷惘的一代”的代表作。如果你有时间和精力,我是建议看一下的,你或许会发现你所想的一些东西在100年前都有人想到过了。其实,如果从经济发展的角度来说,这些作品创作的年代正式美国历史上前所未有的繁荣时代。彼时的美国借由一战的胜利成为了世界秩序的主导者,而美国的国内经济也持续繁荣,直到1929年的大萧条。这10年左右的时间,在美国历史上被称为“镀金时代”,但也正是在这个时代出现了“迷惘的一代”,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钱和经济永远不可能解决所有的精神层面问题。
但每个人的人生路都要自己来走,别人其实也提供不了多少建议。对于迷惘,一方面要珍惜迷惘背后隐藏的各种可能性;另一方面,也要意识到自己的独立性。如果一定要为如何找到“方向感”给一个建议的话,那我么我能想到的也就是这五个字:
关键词:
Copyright@ 2015-2022 南方文娱网版权所有 备案号: 粤ICP备18023326号-21 联系邮箱:855 729 8@qq.com